傍晚的斜阳弯弯曲曲地拐进来,房间里有了些温暖的感觉,本地台的新闻里在说着今年的天气如何如何的比去年暖和,往年的圣诞节已是大雪纷飞了……活动下缠着纱布的脖子,慢慢下床走到窗口,看着那片被风轻轻抚动的棕榈树。周围很静,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从墙外很远传来的汽车喇叭声。
重新坐回床头,换台,是成都某台的街头采访,画面上的背景是在钟楼下,雪花飞舞,走过的很多年轻情侣头上或戴着圣诞帽、或摆弄着充气榔头、充气棒、或手里拿着玫瑰、腊梅的花束——有雪花的圣诞节。
嗡、嗡、嗡,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了。打进这部电话的已经很少了,会是谁呢?望着来电号码,心里充满了疑惑……对方好像也知道他的犹豫,执著的不挂。
接还是不接?!
断了。
摆弄着手机,把电视机的音量关掉。打过去,传来的旋律是他们那个年龄段都熟悉的歌儿。对方报复似地也不接,就让他听着歌儿。
快完的时候,通了。耳朵里传来的声音是那样的温蜿柔和,像这挂在墙上的斜阳。
“水,圣诞快乐!我是云啊!好久没联系,你还好吗?”
呃——竟一下子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水,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他活动下脖子、清清嗓子,回答道:
“啊——原来是云啊、你好你好!圣诞快乐圣诞快乐!不好意思,我是个夜猫子,刚才在睡懒觉呢,没听见手机的响声!我听水讲起过你,我是他的好朋友林啊。不知道他有没在你面前提起过我呀?”
“啊!哦——是林啊!当然听过,久仰大名。可惜一直无缘一睹风采!水这人可假清高了,他的好朋友不会多过一桌打麻将的!很早就听水讲过你,你们在大学里就是好哥们儿,穿一条裤子、睡一张床、弹一把吉他、泡同样一个妞,就差一块儿进洞房了!哈哈!人生难得一知己,我真羡慕你们呀!”
“哈?——这臭小子,平时沉默的象块儿破石头,用清宫十大酷刑都撬不出点儿事儿,但是遇到漂亮妞儿就啥都招了。学校时常听水讲你们高中时的趣事,他说你是个十足的假小子,头发还没他的长。不爱跟女孩子玩,专跟他们一帮野孩子打堆儿混,一上英语课老师要先将你俩请出去了才开课。经常在一块儿爬山下河、摸鱼抓鸟、拈花弄草、整个儿一对儿淘气包。我问过几次水,说你俩这么青梅竹马肯定是一对儿小恋人吧?你猜这小子咋回答!他说:“什么?!我跟她——有没有搞错!我跟她相处那么久,就没觉得自己和她在生理上有什么分别,她一点儿异性特征都看不出来!”我说人总是要变的,再说那会儿你俩都还小嘛!他说,变——还没等咱看到哪儿变,人都天各一方去了,还不知道是哪个混蛋看到变化了呢!”
哈哈哈哈!云发出爽朗的笑声。
水这个混帐小子,上了大学的人就是不一样啊,说话一个脏字没有。以前可没觉得他这么幽默哦!比我想像中好像要开朗多了。
林说:“是啊!大家伙跟他相处的都挺不错,都觉得他人挺忠厚、够义气,喜欢开玩笑,大伙都喜欢和他一起玩。尤其女孩子!哈哈。
哈——就最后一句话说的最贴切了。他还好意思说我是假小子,没特征!他才像个小姑娘呢!成天在女孩儿堆里混,跟哪个小姑娘都能打成一片,像你刚才说的我跟他小时候的趣事可并不都是发生在我一人儿身上的哦!!那会儿,要是我们学校的哪个男生看上哪个女生要传递个小情书什么的都找水帮忙,都说他是爱情使者、伊甸园丁。
嗬!这臭小子捂的紧哦,还有这么些新鲜事儿没跟我讲,等有机会咱们仨见面好好挖挖他的根儿,不见底儿不收工!”
哦!林象是突然想起什么,“聊了这半天开心事儿,忘了你是找水的,你看看、耽误你这么多时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给我打电话过来还出了不少话费呢!云说。
哈哈,我就更没关系了。反正他的手机他买单、随便打。林接着说道:“前几天水还跟我一起喝酒来着,说要出趟私差办点儿事,大概三五天回来,走的时候说想清静一下把这部手机都甩给我了。刚电话响的时候,我还纳闷会是谁在这个日子打给水,除了好哥们不会有别人的。他那人确实假清高,朋友都分三六九等,划得可清楚呢!
我读到过的一篇心理学方面的书,里面提到过这种类似情况,说是完美理想主义者在现实世界里的心理折射,过于追求完美总会遇到很多挫折,看来水的心理年龄还停留在学生阶段呢。不知道他还要多久才能跨出来。云有些黯然的说道。
跨不出来也好,就怕跨出来一不小心人会变得和这个世界一样污浊不堪。要我说呀,水先生就呆在他自己的完美世界里还自由自在些,人的内心总得有一方净土吧?林说。
你说的固然有道理,但人的另一种重要属性就是他的社会性。具有社会性就注定他要和这个世界发生普遍联系,世界在日新月异的改变,大浪淘沙之下,心灵净土能保留多少,又能保持多久呢?!固步自封不可能,还不如改革开放,早日融入世俗。做个凡夫俗子有什么不好呢?!云有点激动,似乎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对、对、对头!我以前也是这么批评过他,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不跳进黄河怎么才知道自己洗不清呢!但那家伙执拗的很,认了死理儿十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林知道自己是辩不过她的,趁早投降顺着她意思算了。
云说,这人怎么还这毛病呢!
他总说,‘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内心有美好的东西就一定要想办法保留住,因为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这和钱那玩意儿不一样,花的完但是挣不完!’林又说,不管内心有多纯真都要和这个世界发生千丝万缕的关联,彻底封闭自己是不可能的。水肯定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人生历程就是内心和世界的谈判过程,失去一些就会得到一些,得到一些也必然同时会失去一些,只要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就必然会遵循这个平衡定律,不管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从我跟水交往这么多年,他不仅知道这个简单道理并且也能够做到超脱的,但我想他一定把有些事情看得过于太重,以致于无法做到超脱。至于是什么事情,这也是我心里最大的谜团。云,你也是他的好朋友,你知道吗?
“这……我也不好说清楚!各自都在为生活奔波,我们也有很长时间没联系了。林,他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还顺利吗?
孤独的王老五嘛,能顺利到哪儿去呢。林说:“水其实是个很能藏心事儿的人!我们十几年前上大学时认识的,当时他给我的印象是为人诚恳、聪明,有时候又觉得憨厚,豪爽、敢为朋友两肋插刀,幽默有趣,周围的同学都挺喜欢他。我和水是走的最近的一对好朋友,但随着交往的加深,慢慢发现他却是内心极度忧郁的小男人。人多聚会的时候,你会发现他有时突然就沉默下来、整个人都走了神、好像魂儿一下子就不在了。和他单独相处的话,更多时候他也只是听你说话,也许是因为我俩关系很近,他在这种时候或场合显示出来的更过就是他自己的真我。不带任何的雕饰,眼神深处总是充满了忧郁。我每次想刺探都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打发掉了!要么就说“我这人就是有点儿假深沉,你习惯就好了!”慢慢地,我还真习惯了。习惯了他的沉默,他的忧郁。每次碰头,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说话,他在听。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我俩成了死党的原因吧。我废话多,他爱听废话。相得益彰,各得其所。
但你这个死党最终也还是没挖出水的小心事啊?!云打趣的说道。
为这小心事,我还跟他闹了几次小别扭呢!我是心里藏不住任何事的直肠子,有啥阿猫阿狗的事都跟他老人家倾诉。但就是换不来他的竹筒倒豆子。看来我俩的心事价值始终不对等啊!但世上没有绝对藏得住的秘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多少还是知道了大概。
“哦!那是什么呢,说来咱也分享分享,看到底有多惊天地泣鬼神!”云不紧不慢的问。
那你可得请我吃饭哦,我可是花了十来年的功夫才知道的。不来顿大餐你可摆不平!”林敲起了竹杠。
行行行,等我哪天到了你地盘上或者你到了我地盘上一定请你吃大大的大餐,快说吧,啊!云像哄孩子似的。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整个就一单相思的小故事,十之八九的人都遇到过的。只是这种老掉牙的小故事要是搁别人头上可能很快也就过了,但偏偏搁在了水的脑袋上。
水上了高二、满了16岁、直到遇见了那个女孩子!
班上来了一些新同学。第一天上课,老师还没来、就算来了也是一个样。课堂上照例是乱成一锅粥,水正在和同桌的男生在说着一部有关土拨鼠的卡通片。忽然,后面有人在扯他的衣服后襟。
“什么是土拨鼠呀?”一个女生稚嫩但很温婉的声音。
水转过头。那一刹那间,水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站在了那个女孩子的眼睛里。她的眼睛很大,月牙儿般的眉毛,弯曲而翘起的睫毛,眼神里是一片水汪汪的天地,瞳仁中仿佛是初春清晨河水上漂浮的薄雾,忽隐忽现着内心的莫名世界。就在那一刹那间,水感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小船,毫无知觉的划了进去,没有桨,也没有帆,小船儿像被一股不大也不小的力量牵引着,缓缓朝着那水面上的薄雾和那薄雾后面的未知世界静静地驶去。水面上没有波澜甚至也没有波纹,河水温润着水的手,也温润了水的心。水希望就这样一直被这感觉浸润着。小船儿仍然义无返顾的向前划着,划进了薄雾:薄雾轻轻地贴着水的脸,丝一般的滑爽。象是走在初春的小雨中,雨也是雾状的、轻轻盈盈、却从水的皮肤、头发、毛孔渗进去,顺着血液在身体里弥漫,一直包围了水的心,直到水的心也变成了一滴雨。水的心变成的雨在那个未知世界里仍然被温润的河水轻轻的托着,在迷离的薄雾中缓缓地前行,直到这滴雨也彻底的融入到那片水汪汪的莫名世界里去了。
女孩子是谁?我一直都不知道。你该知道吧?云。林问道。
“是啊,那个女孩儿是谁呢?!”云仿佛也在问着谁。
那个时候的水是个玩心很大的孩子,父母慢慢地也管不严了,水的那个年级同学不多。学校师资力量小,有能耐的父母早把自己的小孩弄到市重点去了,根本没有家长或者老师还指望剩下这几十号学生有能考上大学的。所以家长老师都不怎么抓这帮孩子的功课。于是上课更多时候变成了过场,同学们总是快快乐乐地上学放学,老师们对学生的要求也只剩下了课堂纪律。
水似乎得到了解放,每天只想着怎样开心的玩。不过经常倒是跟那个女孩儿在一起玩耍。无非就是前面提到的爬山下河、拈花弄草、唱歌读诗之类的。牵着手爬山、摘野花野草、钻山洞、一起唱歌……他们周围的山啊、河啊、溪啊,几乎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两人的身影、留下两人的歌声。可能在很多人的眼里,这俩人俨然就是一对儿小情侣了。但其实不是,至少开始的时候水不是,那会儿的水还没有开窍,并不觉得跟女孩子在一起就怎么的了。但在有一天,应该是高二的某个放学的下午吧,他们一起回家,走到水的楼下时,水提议道:“我们去山上摘野花去吧?”
女孩儿竟有些犹豫道:“嗯……还是不去了吧!我想回家了!”女孩儿望着他的眼神是那样的纯净,像他们头顶的蓝色天空,不着一片云彩;又如桃溪江的河水,幽幽的流淌却没有一点儿声响。那一刻,水再一次陷进她的眼神,自己又变成了一只无主的小船、被莫名的力量牵引了进去。看着女孩子转身而去的背影,水的心里猛然的一丝颤动、像一根突然被拨动的琴弦发出难以名状的音符……水为这种难以名状的触动感到深深的失落。